年轻人为何风行“搭子”文化？弱关系：情感社交需求+去责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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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是我一个朋友，她是旅游的狂热爱好者，就买了某航空公司的优惠套票（即在指定时间段内可以无限次飞往指定目的地），所以她基本上每个月都有那么三四天全国各地飞，足迹遍布西藏、新疆、云南、青海、黑龙江等省份。

她不是一个人去旅游，而是和一帮“飞友”一起。所谓“飞友”，就是在网上发布某日欲去某地旅行，求结伴同游的人。很快，网上就有信息反馈者，她和他们会相约在某个目的地见面，然后同游几天。这种“飞友”，也叫“旅游搭子”。

阿英是我一个学生，她嫌学校饭堂的饭菜不合胃口，经常周末寻找一起吃饭的人，在网络上告知想打牙祭的时间及地点，不一会儿，有人就会私信她，愿意同她一起去，这种人叫“饭搭子”。

阿珠与阿英的经历不是个案，很多年轻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有各类“搭子”，或有寻求“搭子”的意愿跟行动。有“旅游搭子”“饭搭子”，必然就有“自习搭子”“逛街搭子”“观影搭子”“徒步搭子”“city walk搭子”“回家搭子”“健身搭子”“留学搭子”。

“搭子”的完整涵义是“临时搭伙，去做或完成某件事”。通常情况下，“搭子”关系的建立肇始于开始做某件事，终结于某件事完成。通常情况下，“搭子”之间都不知道对方的全名，或真实姓名，或不必要知道，一个化名或一个简称，譬如“小王”“阿珠”“阿英”，即可。很多时候，“搭子”之间会形成不主动打听对方相关资讯的默契，更加没有想打探对方隐私的习惯。

很显然，“搭子”是一种弱关系，弱过家人，弱过亲友，弱过同事，弱过同学，弱过室友。

为何当下的年轻人热衷于找“搭子”呢？或为何“搭子文化”在年轻人中颇为流行呢？当然是“搭子”可以给其带来某种益处，或“搭子”具备某种功能，可以较好或很好满足年轻人的某种现实需求。

众所周知，城市性（urbanism）的基本特征之一是匿名性，都市社会通常是陌生人社会。都市化背景下，年轻人对于关系尤其强关系的建立没有太大兴趣，或觉得建立强关系没有太大必要，或自身没有资本或能力建立或维系强关系。

我目前教授的大三甚至大四学生告诉我，他们对班上的同学认不全，平日里除了一起上课外，鲜有交流，他们觉得没有太多必要进行深入交流。成为好朋友，成为密友，成为哥们或闺蜜，在他们眼里，会耗费很多时间与精力，一旦自己的观点或想法与之不同或相背离，就会影响了此前的关系。他们觉得与其这样费神或费劲去修复这种关系，不如保持“淡若水”的弱关系，至少自己可以“轻松一些”，而不必“想东想西”，“担心这个”，“顾及那个”。

男女生建立一段恋情，从道德层面两个人需保持相互忠诚，这当然会对任何一方的思维、想法、行为、花钱、面子、尊严、与其他异性交往等等方面产生全方位的深远影响。于部分年轻人而言，恋情一旦变成了束缚、制约与桎梏，一旦这种束缚、制约与桎梏超过了恋情带给他的新鲜、刺激或温暖，一旦他觉得“累了”“有些倦腻了”，他通常会选择终止这段恋情。自然地，强关系被弱关系取代。很显然，两个人分手了，不再有强关系了，两个人都会倍感轻松、自由、自在与洒脱。

不难看出，强关系的建立与维系需要投入很多时间、精力甚至金钱，同时也被道德观念、世俗规矩或规则、责任及义务所裹挟。这是不少年轻人所不想和不愿承受的。尤其在学习、就业、成家等各种现实压力下，很多年轻人觉得照顾好自己就已经让其筋疲力尽了，如果还要去照顾另外一个人，煞费心机去维系与另外一个人之间的强关系，他们大概率会选择“搞定自己先”“心有余而力不足”。

作为弱关系的“搭子”则大不一样，基本上，“搭子”之间没有契约，没有责任，没有义务，就是临时做个伴，需要时搭把手，就是不搭把手也没有关系，彼此不拖不欠，没有那些附着于强关系之上的各种道德、规矩、规则、责任、义务。

譬如，饭桌上，情侣之间可能会发生男生给女生夹菜，男生给女生买单，但“饭搭子”完全不用弄这些，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同样，在徒步至一个陡坡道的时候，男生当然可以拉一把女生，但如果男生没有拉，女生自己休息一下再启程也行，女生大概率也不会觉得男生不拉她而觉得他不够友善、不乐于助人，因为“徒步搭子”之间本来不是朋友，不是密友。换言之，在“搭子”之间，基本上不存在“应该”“不应该”“最好做”“最好不要做”之类的规则或潜规则。

社会学意义上，“搭子”或“搭子文化”的兴起与盛行，是年轻人面对各种压力时的一种“应然”与“适然”，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情感需求，及社交需求，但他们不太需要强关系，或凭借他们目前的资本或能力，他们负担不起强关系，于是，他们选择了一种弱关系，选择了“搭子”。同时，“搭子”是除亲属关系之外的强关系建立逻辑的一种修正与复归。我的意思是，社会领域里的很多强关系，朋友，同事，同学，甚至兄弟及闺蜜，不少人在上述强关系建立之初或许保持或保有某种纯粹性、原真性，但到了中后期，一旦考究为何部分强关系后面变得疏远甚至分裂了，很多时候是当事人有了功利化与工具性的考量，也即“你对我没有或鲜有帮助”“你帮不了我什么”“我从你这里一无所获”，我们就和平“分手”吧。

很显然，貌似情感深厚、关系稳固的强关系，很多时候是“交换”“交易”“付出-回报率”“成本-收益率”在起作用。反观“搭子”，关系至简、纯粹，相互间无欲无求，至少不存在或鲜有存在某种特定的需求或诉求，在众多关系域中，“搭子”算是名副其实的一股清流。

总之，各种压力具有结构性及长期性特征的刚性约束条件下，“搭子”是年轻人们的创举，他们创造性地“发明”了这种新的社交方式，让他们变得轻松、自在、轻盈一点。这个意义上，我们不妨为年轻人鼓鼓掌，给“搭子”们点点赞。

（作者系广州大学社会学系教授）

•（本文仅为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姚华松

责编 陈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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