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青藤2024年10月12日发布:娜拉不是堕落的代名词，不要误解她

作者阿朵。

知道娜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近几年似乎越来越多地听人谈到她，听地久了，忽然意识到，我们知道她大概都是从鲁迅先生那里开始的吧，老人家在北师大的一个演讲中有这样一句话：娜拉出走后会怎样？依我看，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从这句话出发，听者大概也了解了谁是娜拉，——娜拉是挪威戏剧家易卜生《玩偶之家》的女主角，戏剧以娜拉摔门离家出走闭幕。剧中的娜拉是一个觉醒的女子，不甘心当男人的玩偶，出走，是追求自我的开始。

我相信不少人对娜拉的认识，与鲁迅先生这句话很有关，且并未再走出更远。

2015年的一天，我在大致读了萧红的一些作品，和葛浩文的《萧红传》后，忍不住对这位被誉为十九世纪三十年代文学洛神的女作家心有微词，我给在大学做中文系教授的朋友微信：你觉得萧红是女神还是娜拉？

她没有回答。

我想，若是鲁迅先生而今仍健在，肯定也有很多人关心他对这个事的看法，对于这个他亲手带入上海文坛的成名女作家，是女神还是娜拉，我想，他也会拒绝回答。

2014年，电影《黄金时代》上映，一片吐槽声中，导演许鞍华和萧红的处境一度很尴尬。

对于许鞍华电影叙事的方式，大家的指责和嘲笑我有点同情，我想她的初衷不过是想再现萧红，而她的错误不过是用错了剧本，她的蓝图应是《萧红传》无疑。

电影和文字的表现是不一样的，在白纸黑字中，角度再怎么转换或复杂，读者大概还会分得清。但在电影中不时地换一个人来从头说起，那就免不了要有点颠三倒四。

观众对萧红的评价，我却很有些认同，有篇影评中有这样的话：

“如果没有自食其力的本领，和自我健全的责任担当。那么，你很可能就是另一个娜拉。出走之后，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萧红没有回来，于是，她便堕落。从一个男人到另一个男人，从一种攀附到另一种攀附，从一种被弃到另一种被弃。”

也正是带着这样的看法，我想和中文系教授朋友探讨：萧红，是女神还是娜拉？

这个问题在我脑子里萦绕了好久，然后我忽然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娜拉是谁，她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作为一类女性的代名词，她代表的就是堕落和回家？

带着这个疑问，我翻开了易卜生的《玩偶之家》，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娜拉。

合上书，想说的第一句话，是要对鲁迅先生说的：您老人家可把她害苦啦。

娜拉出走后会怎么样？鲁迅先生说，易卜生没有给出回答，但事实上易卜生给了答案，答案就在剧中，娜拉她不会堕落，也不会回家。

娜拉的出走，不是一般的反抗，不只是对个人主体地位的追求，她的反抗和追求，源于对爱情的绝望和巨大的心伤。

她爱她的丈夫，为了他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曾经为了治丈夫的病，她借了一笔数额不小的欠款，与他到南方度假。在那个时代，女人无权独自做出这一行为，她伪造了父亲的签名。这个事她一直瞒着丈夫，从属于她自己的开支中省吃俭用还钱。然而就在她的丈夫成为银行经理，他们的好日子就要到来时，他开除的一名小职员，也就是当初借钱给娜拉的经办人，掌握着她“犯罪”的证据的那个人，以此威胁，要他身败名裂。娜拉以为她的丈夫会为她挺身而出，而她出于对丈夫的爱绝不会让他承担这一后果，她早已做出决定自杀。然而事情的发展并非如她所料，这个一惯喊着她百灵鸟小松鼠似乎无比爱她的男人，尽管知道她这样做出于对他的爱，但大难临头时想到的却是他自己，他斥责她，甚至辱骂她。而当灾难过去，当那个人把借据返还给他们，丈夫再对他张开怀抱时，娜拉冷冷地拒绝了。她换上家常衣服，与他在桌子前相对而坐，她做出决定：离开。她的离开，意味着夫妻关系的结束。她拒绝了他的苦苦挽留，拒绝了他以后要给她的任何帮助，拒绝了再回来。

娜拉就这样走了，易卜生似乎真没有交代她走了会怎么样，但娜拉已经清楚地表白，除非，除非奇迹中的奇迹发生，否则她不会回来。但是事实上，她已经不再相信奇迹，就如，不再相信他的爱情。

鲁迅先生说：相传，在一个招待易卜生的宴会上，有个妇女感谢他，将女性的自觉、解放这些事给人以新的启示，易卜生回答：我写那篇并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过是做诗。

但我觉得另一个“相传”更有道理：娜拉是有原型的，她的原型是一个叫劳拉的女子，她是易卜生的朋友，也是个写作者，为了救丈夫的命，她借了钱，对丈夫谎称是稿费，债务到期，她一时着急，在票据上签了假名。这事传出，一时舆论哗然，她被丈夫赶出了家门。劳拉思念儿女渴望回家遭到拒绝，一度疯狂进了疯人院。

易卜生对劳拉很同情，带着这个同情写下的娜拉，带着他的内心赋予她的力量，不会回来。

娜拉感情上不是混乱的人，当阮克大夫对她表达爱意时，她惊异中又非常直截了当地地告诉他：她只爱自己的丈夫。当发现丈夫并非象她爱他那样爱她，发现他爱的不过是他自己，她毅然决然地离开。她不是个随便就能扑入一个男人怀抱的女人，她不会堕落。鲁迅先生说，困扰娜拉会不会回来的问题是经济，而事实上，决定去留的唯一因素是爱情。

经济上她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她并非没有过惯苦日子，多年来为了还债，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生活上的节俭，她也努力做些工，通过诸如缝纫，编织，刺绣，以及抄写等添补家用。易卜生打下了很多伏笔，娜拉有能力谋生，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她能，事实上她的同学林丹太太在城里找到了一份工作，这也是娜拉可能的前景。

与娜拉相近经历的女主角其实还有不少，如凯特.萧邦《觉醒》里的艾德妮，如鲁迅《消逝》中的子君。

不知道他们在写下这些小说前，有没有读过《玩偶世家》，但是女主都有相同的经历——出走，相近的原因——爱情。艾德妮是为了新的爱情抛弃了家庭，最终带着对爱的失望纵身大海；子君带着对爱情消亡的失望离开了涓生，最终也是死亡。

而娜拉，带着对爱失望的心伤离家出走的娜拉，未来会是怎样？我想易卜生愿意给她更多的祝福，我愿意一起祝福她：幸福，成长，壮大。

娜拉不会堕落，也不会回来，——我想对鲁迅先生说。我也想对而今常常谈起娜拉的更多朋友提醒：娜拉不是堕落的代名词，不要误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