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书：文与艺

　　俄国文学家中，我最喜欢列夫·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和普希金。看到普希金这个闪光的名字，我立刻凝神阅读。此文着重评价了普希金对俄语进行的大胆创新。在普希金之前，米哈伊尔·罗蒙诺索夫的“三种语体理论”占据俄罗斯文学的主导地位：高级语体基于教会斯拉夫语，低级语体是日常使用的非正式用语，两者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上层人士使用的口语中，往往存在一些高级语体元素，导致前普希金时代的文学作品差异很大，在晦涩难懂与浅显易懂之间反复横跳，大大地限制了这些文学作品的传播。普希金拒绝佩戴这样的文字枷锁，他拒绝语体划分，并开始在自己的作品中使用方言等低级语体，同时他也反对仅使用口语进行文学创作。

　　我能体会普希金的崇高理想。

　　俄文中“高级”的书面语，就像我国的古典文学，若非经过长时间古典文献阅读训练，是很难理解其中之深刻意韵的。文学既能传播世间正道，亦可以文化人，移风易俗，因而文学作品需要普罗大众的参与阅读。高山流水遇知音固然美好，但若只有一小撮精英才能品尝滋味，未免格局褊狭。真正的文学大师，是断不会囿于精致小花园内顾影自怜的。

　　只是，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如果只使用低级语体，那就等于疏离了亲近大雅的可能。就美而言，打磨锤炼过的语言，才有可能绝妙精辟；而口语难以在每个字一锤定音之前，便在脑中经历百转千回的润色与修饰。相对粗砺乃口语之特征，全口语写作必然使劳动人民能够轻松理解，但是这种表述所蕴含的美学价值，又有多少呢？真正全程“实拍”底层民众的生活，是难于吸引观看受众的。文学作为艺术最重要之一种，不仅来源生活，提纯生活，提点生命，还要为生活赋美赋能，给生命以希望以光明！我认为，这也是同样使用白话文写作的民国时期如鲁迅先生等文学大师，与当下众多文学“名家”的最大区别——即是否具有丰赡的古代文化积淀和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他们可否用“如炬目光”和“如椽巨笔”去观察生活、抒写世界呢？比照即分明。

　　其实，文学的美与俗，是需要融合贯通的。普希金勇敢的创作实践，探出一条新路，使得俄国文学不再割裂，不再“各说自话”“各自为政”，使得普通民众与精英阶层，跨越“七情六欲”的阶级鸿沟，使得“上层”与“底层”能够通感，从而渐渐发现——就人性而言，彼此相似如斯。

　　再说艺。

　　8月28日《参考消息》15版“观察中国”，有一篇《“黑神话”带火“悟空经济”》的文章，有趣有味有意思。文章原发于香港《南华早报》。

　　孔子讲“游于艺”。《礼记·学记》亦提出“不兴其艺，不能乐学”，也就是说，玩不好，也就学不好。作为能同时锻炼反应速度、决策能力、专注度及观察能力的玩乐方式，电脑游戏即具有古代“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等锻炼动手、动脑与协调的能力，是打造一颗聪明的、善于学习的脑袋瓜的重要手段之一，是新时代的“艺”。不过，由于常被教诲“玩物丧志”，我基本从未玩过稍复杂的电脑单机游戏，“口袋水晶”“蜡笔物理学”和“粘粘的世界”，就算我玩过的最高端的电脑游戏了。即便如此，这段日子，《黑神话·悟空》的广告、新闻，还是让我对这个国产3A游戏印象深刻。然而我还是没有探索它的欲望，便又看到了这一则“艺”报——《〈黑神话：悟空〉——一个学习推广软实力的机会》（8月29日《参考消息》）。

　　“前三天就有1000万人购买了这款游戏——据说是行业历史上最快的首发之一——而YouTube上只有少数几个人不喜欢它。但B B C却设法引述了其中两人的话。”

　　“一名女记者批评这款游戏没有包含女性角色，而且这只猴子缺乏多样性。”

　　我看到这里没忍住，咯咯地笑出了声。

　　作为旅英归来的“英国留子”，最熟悉的英国元素莫过于B B C（英国广播电台）针对我国进行新闻报道时使用的“阴间滤镜”和阴阳怪气。难为他们披金拣沙，从成堆儿的赞誉中海底捞针，挑选诋毁意见，“墨饰”不太平。曾几何时，在他们眼中，我国北方有沙尘暴，说明国家环境治理不善；我国植树造林几十年，沙漠面积大大缩减，说明政府有意破坏自然沙漠生态……等等等等。只要我国还存在，国民还喘气，我们的所作所为就都是洋人眼里的“政治不正确”。至于猴的多样性，故事背景发生在神幻世界，如果在登陆游戏的那一刻，就被弹窗问询想要将自己设定为一只什么生理性别，具有何种性别认知的猴，岂不吊诡笑掉大牙？

　　这些降智言论来自于无知，来自于偏见，来自于西方某些人无来由的自以为是的傲慢。一只猴子是“缺乏多样性”，但他的前身是一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畏权贵、忠诚果敢、足智多谋、能力超绝的猴子，是中国神幻故事界当之无愧的流量一哥！这猴子内核不强大？外延不宽阔？格局不够经天纬地？能在天界、人界、冥界来回穿梭，市面见得不够多？这是一只偶有“噪点”的完美猴子，这还不够多样么？

　　不少西方玩家站出来驳斥这些离谱的指摘，我也好奇地找来B站up主的游戏讲解视频尝鲜。故事中的悟空拒绝了“斗战胜佛”称号，回花果山养老。然而，天庭总有放虎归山的不安，于是率天兵天将将悟空打死，其“六根”眼、耳、鼻、舌、身、意散在四方。百年后，花果山又出现一只与悟空长相相似的猴，也就是“我”。“我”被老猴子告知，只要找到散落的悟空“六根”就能复活悟空之力，于是“我”就开始了寻找、收集“六根”的征程，游戏开始。整个游戏的框架源自《西游记》，而《西游记》也不是吴承恩凭空想像写来的，它源自前朝的戏剧话本与民间传说，并化用不少佛教知识典故，“六根清净”即是。如果说，历经几百年才传承至《西游记》成书，那么《黑神话·悟空》就是我们生活的时代对《西游记》的全新解读。

　　在寻找“六根”的过程中，“我”还发现悟空被杀的传说中有一条暗线：悟空在退休早期就预料到，天庭不会放任它在花果山逍遥，所以和天界好兄弟杨戬相约，通过单挑将自己打死，并提前告知妖族弟兄妥善保管自己的“六根”，以备不时之需。对于嗜权的上位者而言，强人在野，过分危险，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不除不快。这哪里是游戏，这是现实社会的真实映射。

　　“我”在佛教胜地穿梭寻找“六根”的征途中，大量游戏3D景象取自真实的寺庙石窟，祖国大好河山尽收眼底。作为中国人，可能大家很少去想，生在国土辽阔的中华大地，是件多么幸运的事。我在英伦留学时，常常因为食物种类贫瘠，景色千篇一律而感到无聊。想想他们的国土面积、跨越的季风带及人口密度，如何多样？回国之后，我格外珍惜这种能够说着同一种语言，坐几小时高铁，飞几小时飞机便可以换种生活方式、改变居住面貌的大国公民特权。这些游戏场景，无形中为我国的旅游业做出了巨大贡献，让世界各地游戏玩家的目光聚焦于我国杰出的人文艺术，优美多样的自然风光。

　　这样的游戏，确乎是我国软实力的最佳名片。

　　托尔金的《魔戒》也被戏称为“中土西游记”（《魔戒》故事发生的地里背景为托尔金虚构的“中土世界”），它是众多西方经典游戏的原始模版。同样使用主角团历经千难万险达成正义目标的故事线。因此，西方玩家是完全有基础能够轻松理解《黑神话·悟空》的游戏逻辑并沉浸其中的。大约也正是如此，西方某些记者才格外跳脚，因为西方媒体已经无法垄断对“中国”的定义权。年轻一代有抖音，有144小时免签，有《黑神话·悟空》和能够思考的脑子，去消除自1840、自1949、自1978积淀至今的陈旧偏见。这是我从未想过的，娱乐行业能够产生的特殊影响。

　　在鹏城进行科研工作是非常辛苦疲惫的。博后工作的前两年，我几近“两耳不闻窗外事”。虽然偶尔会刷公众号，然而这些自媒体的信息来源可信度存疑。长期与现实社会脱节，让我时不时怀疑生活的意义，于是我重拾看报纸的爱好。记得小时候，爸爸妈妈是有剪报习惯的。打开剪报本，突然就会掉出几片粘不牢固的文章。剪报很有乐趣，需要在两面之间选择自己更喜欢的那一篇，留在收藏记录里，以便再次欣赏。我的工作性质，使我无法亲自走过我所倾心的所有城市，亲历我所关心的每一个事件。然而我手中的报纸，替我丈量了这美丽的土地，见证了这些重要的历史时刻，让我的人生与这个世界有着密切的联系。

　　这于我而言，就是每日读报的美好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