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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司法体系中，

人口贩卖受害者

不被理解、不被同情。”

作者：许晔 陈佳莉

15岁的皮珀·刘易斯醒了，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再一次遭遇强奸。

她记得，自己来到布鲁克斯的公寓——这个37岁的男人，是她“男友”的熟人。进门后，他就灌了她几口伏特加，又强迫她吸了几口大麻，不久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看着强奸自己的布鲁克斯仍在熟睡，刘易斯悄悄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把刀，刺死了他……

最近，这起两年前的刑事案件迎来宣判：刘易斯被判5年缓刑，同时要向布鲁克斯的家人支付15万美元（约合106万元人民币）的赔偿款。

这个判决在当地引发不少争议。

有人质疑，一名少女要向强奸她的人支付15万美元，这是什么道理？

有人批评，此案凸显了美国的一个趋势，就是性虐待和性贩运的受害者往往会受到惩罚和伤害，而不是法律制度的保护。

当地反性侵犯联盟的创始人米克更直言：“我认为正义没有得到伸张。”

“反杀”强奸犯

刘易斯3岁那年被养父母收养，但到她上初中时，平静生活结束了。养母在和养父离婚后，就开始精神虐待她。

2020年1月到3月，15岁的刘易斯先后三次离家出走。

第二次离家出走期间，她被人送到庇护所里，却不想遭遇性侵。然而回家后，她不仅没有等来养母的安慰，反而被指责“滥交”。

伤心的刘易斯再次离家——没想到，这回更是“噩梦之旅”。

她先是投靠同学的姐姐。但不久后，双方吵了一架，她只好搬出去睡在公寓走廊里。

随后，一名40岁的男子收留了无处容身的刘易斯。可很快，此人原形毕露，殴打刘易斯，还逼她和他表弟发生性关系……她慌忙逃走。

直到4月中旬，“流浪”的刘易斯遇到了克里斯托弗·布朗。

布朗28岁，是个音乐人，轻松俘获了刘易斯的一颗“少女心”。

·刘易斯发在社交媒体账号的自拍。

然而，刘易斯不知道的是，她以为的“天赐男友”，实际上是个皮条客和人贩子。他安排她和其他男子发生性关系，以此来赚钱牟利。

5月，布朗将她送进了他的熟人布鲁克斯的公寓中。在这里，刘易斯被强迫喝酒，被使用麻醉药。趁她失去意识，布鲁克斯强奸了她……

·37岁的布鲁克斯。

这样的情况发生数次后，刘易斯试图反抗。

5月31日，她拒绝再去布鲁克斯家。结果，布朗冲进厨房拿了一把刀，抵在刘易斯的脖子上，逼她就范。“这让我很害怕……我同意去见布鲁克斯时，他才把刀移开。”

当晚10点，布鲁克斯从布朗家接走刘易斯，并许诺事后给布朗价值50美元的大麻。

就这样，刘易斯又一次被强奸了。

她看着在一旁睡得不省人事的布鲁克斯，怒上心头，“我没有多想，立即从他的床头柜上拿起刀开始刺他”。

捅了他30多刀后，刘易斯逃回布朗家。

6月1日晚，一名维修人员发现了布鲁克斯的尸体。第二天，警察逮捕了刘易斯。过去这两年，她一直被关押在青少年拘留中心，等待审判。

赔偿15万美元

今年9月，刘易斯的量刑听证会在地方法院进行。

警方和检察官对刘易斯遭遇性侵和人口贩卖的事实没有异议。但检察官认为，布鲁克斯被刺时睡着了，对刘易斯没有“直接威胁”。而刘易斯的辩护律师认为，要考虑当时刘易斯正处于被人口贩卖的境地中。

在法庭上，刘易斯声音颤抖地读了一份道歉声明，表示对自己的行为表示后悔，对布鲁克斯一家表示同情。但同时她也表示：

“那天，我的意图不是取人性命。在我心里，我觉得我不安全，我觉得我处在危险之中，这导致了这些行为。”

“如果说这宗案件里只有一个受害人，那也太荒谬了。”

·刘易斯出庭。

检察官对刘易斯自称受害者的说法提出异议，称她没有为刺死布鲁克斯、“让他的孩子失去父亲”承担责任。

最终，法官判决：

刘易斯获得5年缓刑期，但在这5年间她需要佩戴电子脚镣，受到狱政部门的严密监控。如果她在这5年期间违反相关条例，很有可能会被判处20年监禁。

未来3年内，她需要每年完成200小时的社会服务。

此外，她还要向被杀害的布鲁克斯家人支付15万美元的赔偿金。

这个判决在美国引发不少争议。

一方面是关于缓刑期。

有美国网民认为，在接下来的5年里，刘易斯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可能导致她不得不服刑20年，所以她并不是真正的自由。

还有当地律师表示，像刘易斯这样的性贩运受害者，往往会产生许多心理问题，“她们可能会以吸毒或暴力等自我毁灭的方式来应对困境……这意味着，受害者可能因为创伤后遗症而最终受到惩罚，受害和犯罪之间形成一个循环”。

另一方面是关于赔偿金。

刘易斯的辩护律师表示，刘易斯不应该赔钱，这项要求是残忍的。“我不相信爱荷华州立法机关打算要求一名15岁的女孩向强奸犯支付15万美元！”

刘易斯的高中老师施伯尔同样认为，“一个被强奸的孩子，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欠强奸犯的家人一分钱”。

但法官回应称：“法院没有别的选择。根据爱荷华州的相关法律，赔偿是强制性的。”

无奈之下，施伯尔在网上发起一项募捐，帮刘易斯筹集赔偿金。截至目前，已经筹集到56万美元（约合398万元人民币）。

·为刘易斯募捐的页面截图。

施伯尔称，他相信刘易斯会好好利用这笔钱，向布鲁克斯的家人支付赔偿金，支付自己的教育费用或者把钱捐出去帮助那些和她一样的性交易受害者。

讽刺的是，时至今日，将刘易斯“卖”给强奸犯的布朗，仍然没有受到起诉。检方称，“事件还在调查中”。

受害者被重罚

刘易斯的遭遇不是个案。

有色族裔少女辛托娅·布朗也是美国人口贩卖、司法不公的亲历者，其案件一度震惊美国。

2004年，在美国田纳西州，16岁的辛托娅被男友逼迫与43岁的强尼·艾伦进行性交易后，开枪打死了这名“嫖客”。

根据辛托娅的证词，她是出于自卫而杀死了艾伦。但根据检方提交的证据，艾伦在被杀死时可能处于熟睡的状态，且辛托娅杀死艾伦后，拿走了他的钱财，因此检方更倾向于辛托娅谋财害命的说法。

由于当时的证据全都从不利的角度指向辛托娅，她被以一级谋杀和抢劫罪定罪，被判终身监禁。

·辛托娅·布朗。

按照判决，辛托娅可能要把牢底坐穿。不过，她在狱中表现积极，不仅拿到了高中毕业证书，还在2018年获得了本科学位。

2011年，关于辛托娅的纪录片《面对生活的我》上映，包括勒布朗·詹姆斯、蕾哈娜和卡戴珊在内的美国名流纷纷为其发声。

2019年8月8日，在狱中度过15年生涯后，辛托娅获得行政特赦，以假释条件出狱。

·出狱后的辛托娅·布朗出版了作品《释放辛托娅》。

广东法制盛邦律师事务所管理合伙人秦建龙对《环球人物》记者表示：“在辛托娅的案子中，从曝光的案件资料来看，我个人认为，当时判终身监禁是量刑过重的。”

秦建龙解释，首先，一般量刑时，除需考虑被指控人的犯罪事实和犯罪后果、悔罪态度外，还需要考虑犯罪动机、目的和起因，以及被害人是否有过错等情节。针对未成年人，应当从轻或减轻处罚。

其次，秦建龙认为，在美国的司法环境下，判处死刑的条件非常严格，案例也较少，部分州废除了死刑，未废除的也严格限制死刑，终身监禁一般作为死刑的替代刑，只有对一级谋杀等极其严重的犯罪才适用终身监禁。

2005年，美国联邦最高法院裁定禁止对未满十八周岁的未成年人适用死刑。可见，本案判处终身监禁已经是顶格处罚。在这样一起涉嫌性贩运且被害人也同时违法的案子中，判以顶格处罚说不过去。

秦建龙还提到，如果不是媒体和知名人士的关注，辛托娅的假释可能很难实现。

·辛托娅·布朗目前已经成为美国知名社会活动家，为女性权益奔走。

无论是刘易斯还是辛托娅，案件中扮演皮条客身份的男友们，最终都没有得到任何制裁。

“背后存在的组织、教唆未成年卖淫行为，可能由于证据不足没有定罪。但这也表明，美国社会对于性贩运组织者，尤其在这种以‘男女朋友’定义的关系中，定罪比较难，最终导致他们在违法谋利后还能脱罪。”秦建龙说。

根据人口贩运研究机构的数据，2021年，美国有一半以上的人口贩运受害者都是未成年人。同时，非裔女性也是人口贩卖及性贩运的主要受害人群，2017年的一项调查显示，美国40%的性贩运受害者为非裔女性。

“在美国司法体系中，人口贩卖受害者不被理解、不被同情。”辛托娅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

有美国网民在推特上评论称：“这种事儿见怪不怪，辛托娅、刘易斯，还有玛丽莎·亚历山大、西西·麦克唐纳、奇斯图尔·凯泽……无尽的受害者名单上，这些只是少数为我们所知的名字。”

总监制： 吕 鸿

监 制： 张建魁

主 编： 许陈静

编 审： 苏 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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